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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6章伯爵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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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6章 伯爵 (1)

死寂。

克拉克屏住呼吸, 悄悄想。

除了美夢瓶子所帶來的微弱光輝以外,車廂裏再也沒有任何亮光,即使車窗外就是紅艷似火的夕陽, 過道兩側的窗簾都被緊緊拉著,乘客們則蜷縮在被單裏,只在床的角落露出一些個人特征。

抓著被單的手指、模糊的紋身、頭發……克拉克邊走邊停,一邊在心底默默思考剛剛面對那個小女孩的熟悉感,一邊祈禱自己不會再撞見任何一個認識的身影。

進入這節車廂後,夢境女巫同樣走得十分小心。

有幾次, 克拉克都察覺到了她忽然僵住的身體,她的心跳變快, 傳遞到他的皮膚上, 像一只蜂鳥在輕盈地振翅。

接著, 搭在他臂彎中的這雙手會做出一個輕盈的跳躍, 避開地上的瓶瓶罐罐,或者任何會發出聲音的小東西。

——————夢境女巫的裙擺太長了,她幾乎全程都在盯著地面,確保自己的裙子裏沒有忽然多出哪個沈睡靈魂的所有物。

這條紫色的裙袍,在騎著法杖飛行時顯得有多拉風,日常生活裏就會顯得有多衰仔。

【嘀哩。】

本來把舞臺讓給夢境女巫表演的游戲系統忽然上線,遺憾地嘀哩了一聲。

希斯莉:…………

希斯莉:汪的一聲哭出來.jpg

在第二次跳躍過一個半打開的啤酒瓶,跨過地上亂扔的雜志後,只顧著低頭的金發少女, 終於毫無防備地一頭撞上氪星人寬闊、柔軟的脊背。

希斯莉:!!!

克拉克:“………”

被忽然當作人肉坐墊的大狗狗沒有回頭查看“被害人”的狀況,第一次延緩了那份細膩的體貼。

高速運轉的大腦嗖然停止, 陷入宕機, 陌生的觸感反饋回認知系統, 導致克拉克停下了前進的腳步。

在他邁出這一步後,有什麽輕輕碰上了他的鞋尖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”

氪星人的心臟重重向下墜落了一次。

夢境女巫好像察覺到了什麽,她急切地攥住他的小臂,想要上前查看,但被克拉克一手完全攔住,嚴絲合縫地擋在安全的光明線後。

人間之神沈默著,假裝自己的心跳沒有在那一剎那飆升到二百碼,將美夢瓶子一寸寸舉高。

燈光一寸寸落在衣褶裏,落在陌生的手上,照亮了陌生人仰起的臉龐,和那雙空洞、寒冷的眼睛。

一節臥鋪車廂,在有走廊的位置,通常也會有一張方便放置物品的小桌,以及小桌兩側可供折疊的休息位。

這個男人就坐在走廊這邊的休息位上,一動不動。他的西裝看上去極其臟亂,像是從土裏把自己刨了出來,又闖到別人家的香檳塔裏,來了一次有色液體澆頭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”

人間之神為此陷入了沈默。

即使在克拉克·肯特最倒黴的日子裏,他大概也沒有像這個男人一樣狼狽過。

克拉克的第一反應是要和他對話,但夢境女巫扒拉他手臂的力道提醒了他,這節車廂裏的規則。

【他不能驚醒這沈睡的靈魂。】

——————但夢境女巫沒有提到過,這裏會有活人。

——————這個男人是醒著的,即使他像一座粗劣制造的蠟像般顏色凝固、一動不動。

除非是為了制止即將到來的暴力訊號,克拉克其實不想貿然碰觸別人的身體,所以他選擇了比較穩妥的手語。

【你好。】

克拉克做手勢道,【你是誰?請問,你可以挪開一點嗎?】

下一秒,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縮。

他的兩條裹在西裝裏的、幹瘦如同行屍走肉的手臂緩緩伸出,平展開來,阻隔了克拉克想要前進的道路。

【你想要什麽?】

克拉克木楞地望著他的動作,忍不住又打了一遍手語。

男人和他對視著,眼睛眨也不眨。

在這樣的視線裏,克拉克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:這個古怪的陌生男人並沒有在真正地“看著”他。

那雙漠然的眼睛掃視過人間之神的面孔,僅僅是為了尋找些什麽。

克拉克:“………”

…………這就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了。

克拉克有些不忍地想。

即使他現在被男人攔了路,人間之神依然不想上手扯開男人抓住兩側墻壁的手————美夢瓶子的亮度足夠克拉克看清,那兩只手已經瘦成了嶙峋的捕鳥蛛狀,上面青筋暴凸,沈默地講述著男人過去生活中的苦難。

他的指甲上面甚至有滲入其中的褐色痕跡,根據傷痕來看,那確確實實是男人自己的血。

在確認男人無法被輕易動搖後,克拉克這才回頭查看夢境女巫的方位,並對她露出一副歉意的表情。

【你還好嗎?】

他擔心又愧疚地指指金發少女紅紅的鼻尖。

【我還好。】夢境女巫笑著和他胡亂比劃,【這不算疼,我之前有一次撞在墻上,比這個稍稍厲害一點。】

她的目光漸漸挪到克拉克背後的東西上。

希斯莉:…………

她陷入了“超人為何如此好騙”的沈默中。

即使人間之神一開始阻擋得再嚴絲合縫,他作出手語的過程中,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空隙,他這樣一轉身,就把夢境女巫之前偷看到的一星半點變成了七七八八。

美夢瓶子光線微弱,金光在瓶子裏閃閃爍爍,但還是頑強地勾勒出了眼前男人的輪廓。

他過長的頭發,胡子拉碴的臉,骯臟的西裝,以及空洞、寒冷、玻璃綠色的眼睛—————

【它們不是玻璃綠色。】

【在它們微笑時,嫩綠色的春天應當出現。】

希斯莉:……?

夢境女巫即將挪開的眼睛頓住,察覺到一點不對勁,一點一點轉回到剛剛的位置上。

這輛列車、這節車廂,躺在離他們不到兩米的地方的沈睡者們,並不是系統憑空制造出的東西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”

某段遙遠的存在輕輕一閃,回應了那雙玻璃綠色的眼睛所帶來的呼喚。

被塵封的記憶似乎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,但希斯莉接受了它,沒有選擇再次推開。

內心充斥在奇怪的寧靜中,她坐在空蕩蕩的思維空間裏,撫摸過書本的書脊,準確翻到了寫滿字跡的那一篇。



這是那個總是給她帶書來的男人。



在“白房間”裏,他也是唯一一個不戴頭套的人;他的白大褂前有一個銀色的卡,其他人並沒有;他可以單獨進入“白房間”,其他人似乎沒有這樣的權限。

在第三次實驗室時,希斯莉被拘束帶反捆在車床上,正面撞上了他的目光。

——————這個男人看著她的時候,眼神裏總是帶著某種柔軟的情緒,奇怪、不忍,甚至愧疚,像書本裏形容的嫩綠色的春天。

在那一天,希斯莉對男人的樣子忽然印象深刻起來。

這和“他的臉孔是否比旁人俊朗”無關,一片灰暗中,他的眼神就會天然比其他人閃閃發亮一些。

漸漸地,希斯莉學會了數心跳。

三千,三萬,三萬六千零八下後,他就會帶著新的書本來見她。

書本可以告訴她什麽是春天,卻沒有告訴希斯莉,為什麽每次男人看見她蹲在“白房間”最近的入口處,都會抱怨著將她拉起,一邊象征性地替她拍拍裙子,一邊從眼睛裏露出不可思議的柔軟亮光來。

“你知道嗎?”

終於有一天,男人對她講述了書本以外的事情。

“我有一個像你這麽大的小女兒,幾年前………”

說到這裏,他就不再往下了,而是沖她笑笑,但希斯莉總覺得,他嫩綠色的眼睛,已經快要滾出淚珠來了。

下一個三萬六千零八,她在想起這件事的時候,學會了一個嶄新的詞,自顧自決定這作為“安慰”相當合適。

“她去了天國!”

希斯莉記得自己揪住他的白大褂,這樣追著他問,“天國、天國是個好地方嗎?”

男人望著她,張張嘴又閉上,仿佛成了一個風化的滑稽木偶。

“我希望是。”他語無倫次道,“是的,我希望是……”

啪嗒。

一滴水從他的臉頰上滑落,滴在希斯莉手背上。

第一次碰到“水”的希斯莉有點好奇,下意識地湊過去接,於是她的手心裏漸漸有了一小汪水。

冰涼、透明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眼淚原來不是嫩綠色的。

她那時候想。



在她面前失態地哭泣過後,男人來得就不大頻繁了,可每次來的時候,他都會陪她玩上好長一段時間,有的時候是陪她玩橋牌,有的時候是幫她用書搭起一間小房子。

有的時候,他還會給希斯莉講故事。

講他的小女兒,講她是如何喜歡被父親舉高高在空中飛翔。

講她的童言稚語是想成為一只能夠長出翅膀的飛鳥。

講他和他妻子去約會時,他的小女兒總是喜歡趴在玻璃窗上,向下欣賞城市裏的景色。

“城市是什麽?”

在聆聽這些故事的時候,難以想象的快樂從希斯莉的胸膛裏竄出,她忍不住問。

男人讓她閉上眼睛,在腦海中想象自己在書本裏讀到的每一樣事物。

在她想象好後,她需要自己用不同的語言覆述出來,再由男人向她解釋,這樣的想象是錯是對。

她學習了很多單詞,父親、家人、愛,男人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,即使每一遍的意思都不一樣。

“父親———坦誠。”

他說,“父親———愛。”

“家人———陪伴。”

在他這樣垂眸看著她時,希斯莉覺得他又要流淚了。

“愛———溫暖。”

“像衣服、像房間的地磚一樣溫暖嗎?”

她有點迷惑地問。

“溫暖到你不惜一切代價,都想要留住她們。”

男人回答。

他的聲調在說出這些話時顯得無比篤定,就像在說“太陽是熱的”或者“草是綠色的”一樣,於是希斯莉將他說過的話一一記下,當作真理奉行。



希斯莉從來都沒有計算過他來了幾次,就像她明明知道一分鐘心跳有多少下,卻從沒在腦海中計算過這個問題。

隨著他每一次到來,他的笑容越來越蒼白,身上的味道也越來越重——————她後來才知道,那是尼古丁燃燒的氣味。

希斯莉最後一次見到他時,是在她讀完了《愛麗絲夢游仙境》,又躺在地上,數了三十萬六千零八下心跳後。

他的臉色比“白房間”的墻壁還要難看,讓她跟他過來。

她去了。

地面上到處都是紅色,有一股蛋白質燒糊了的氣息。

涼氣從腳底一直滲到指尖,希斯莉想要回到“白房間”穿上鞋子,他卻只是推著她,讓她跑,跑得再快一點。

跑啊。

他的手像冰冷的鋼鐵,推得希斯莉身上的骨頭硌啦作響。

跑啊………快點!

——————不要回頭!

他的呼喝跟在她身邊,像極了兇悍的野獸,絕望、刺耳,讓人遍體生寒。

希斯莉眼前剎那間一片模糊,眼淚刺癢地從臉頰上滾落,痛得她在那一剎那弓下身子,幾乎無法移動,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一剎那,每一件都讓那時的她完全無法理解。

但她還是繼續向前奔跑著。

嘭。

嘭。

哪怕槍聲在她背後響起。

…………

哪怕痛苦的喊叫聲變調為瀕死的鳴喘。

嘭。

嘭。

哪怕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凍僵了。

希斯莉還記得自己在霧氣裏飛奔,跌跌撞撞,意識模糊卻不敢跌倒,把舌頭和嘴唇咬得稀爛,直到口腔裏的腥味蓋過喉嚨中的血氣。

在跑了很久很久之後,希斯莉終於停了下來。

霧散了,露出後面她所熟悉的雪白墻壁。她的書籍們以老樣子被丟在地面上,連同她離開時隨便踢到一邊的鞋子。

腳上沾著已經凝固的血,希斯莉站在原地,看了很久。



在那以後,再也沒有人會去白房間了。



站在超人身側,希斯莉盯著那兩片破皮的嘴唇,看著它們如何上下擦碰,風霜揉搽過這雙曾經笑意柔和的薄唇,他們現在幹涸如同冬夜裏的土地。

它們發不出聲音。它們不再年輕。

但男人教過她如何閱讀旁人的唇形。

假如雙唇微張,會發出這樣的音節;舌尖上揚、抵住下顎,又是不一樣的聲音…………由於聽不見聲音,希斯莉從來都學得不好,只能懵懵懂懂猜出一些。

“帶我、”

這個奇怪的男人重覆著。

“帶、我、回去。去。我的女兒,跑…女兒…………”



在短暫確認過夢境女巫的身體狀態後,克拉克迅速扭回頭,同樣捕捉到了男人蠕動嘴唇的動作。

他有點不太自在,但還是全神貫註地盯著它的挪動方向,試圖搞清楚男人來之不易的回應。

一股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量傳來。

克拉克轉頭,金發少女的袍角從他身後劃過,轉而停在他的身側。她終於來到美夢瓶子的範圍,細碎的光暈停留在夢境女巫平靜的臉上。

在他垂下目光時,她同樣回視著他,眼睛裏充滿深紫色的悲憫與憂傷,仿佛石子沒入河流中的漩渦。

【放下燈。】

作為超人,克拉克一向認為排查世界上的不合理性是他的責任。

他不是第一個完美無缺的英雄,也永遠不會是最後一個,他的心軟曾讓他犯下不少過錯,而克拉克已經通過巨大的代價學會了這一課。

可正在此時,少女再次摁下他的手臂。

【請不要再看了。】

她的眼神這樣對他說。

頓了頓,人間之神稍稍怔忪著,還是為這個請求垂下了手臂。

光點朦朧地照亮了車廂裏的地毯,黑暗卷土重來,聽覺、視覺一蓋被死寂吞沒。在克拉克茫然的註視下,希斯莉彎下腰,望著男人空洞的嫩綠色眼睛。

“………帶你回去。”

她和他額頭抵著額頭,無聲耳語道。



【所以果然是某種夢境女巫特有的儀式吧?】

克拉克震驚地想。

夢境女巫第三次碰上他的小臂時,克拉克意識到她的力量在微微上擡,因此跟著擡起了手臂,美夢瓶子的輝光照亮了小小的區域,也照亮了沒有奇怪男人阻隔的走廊。

後者已經站起身來,搖搖晃晃地走到夢境女巫身側。

克拉克:“………!!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。克拉克嚴肅地凝視著夢境女巫平靜的臉色,從心底緩緩升出了某些真摯的欽佩之情。

希·夢境女巫·斯·神秘儀式·莉本身卻並沒有感覺到這絲奇妙的變化。

在獲得死而覆生的亡者後,她對於“無人島無傷炸毀”這種級別的聲勢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,現在只想光速卸馬甲走上下班路,將克拉克·肯特送回他自己的地盤,最後把亡者拉到亡靈洗剪吹購物一條龍中心,把他打理幹凈,塞滿食物。

後半節臥鋪車廂,人間之神還在盡職盡責地把自己當作人間探照燈,希斯莉則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摸起魚來。

亡者倒是相當適應沒有光線的黑暗,他在黑暗中似乎比面對光明還要如魚得水,希斯莉想了想這份如魚得水的來由,忍不住覺得有點心酸。

在一路摸索到臥鋪的推拉門後,克拉克第一個拉開了門,並單手撐住了不斷滑動、試圖自我關閉的房門,阻止它以“哐”一聲巨響,磕在臥鋪車廂的門框上(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在克拉克的人生中發生過),夢境女巫則繼續站在黑暗中,從左手袖口撕下長長一條寬布,折了幾折,綁在亡者的臉上。

她又如法炮制,把右手袖口撕得對稱,扯成兩塊小布包,塞入亡者的耳廓中。

如果情況允許,希斯莉甚至想為自己的聰明機智小海豹拍手—————但情況並不允許,所以她選擇先走到門外。

果不其然,在黑暗中呆了這樣久,被堵了耳朵,捂住眼睛的亡者還是能聽到她的腳步聲,她剛一朝著門口走去,他就緊緊跟上來,像只亦步亦趨的吉娃娃。

在他們走出臥鋪車廂後,克拉克一個放手,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塞進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隙裏,生生阻擋了一次噪音磕碰。

他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一下,這樣做根本不能算是犧牲自己—————而且希斯莉疑心,被磕壞了的玩意並不是堅若磐石的氪星人,而是略顯變形的車廂門和車廂門框。

希斯莉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三秒鐘後,當著希斯莉過於明顯的視線,克拉克心虛地露出一個微笑,伸手到背後,把略顯變形的車廂門和車廂門框都捏回了完美的直線形,再將它們體貼關好,務必保證做到磕碰痕跡比一只螞蟻爬過還要淺。

希斯莉:靚女無語.jpg

克拉克:*無辜,且會搖尾巴。*

看超人的熟練程度,不知道這樣做已經蒙混過關了多少次。

但希斯莉並無意戳穿他的蒙混過關。

“自由的感覺真好,是不是?”

她笑著問。

克拉克聽著她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,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。

“是的,”他說,“我從來沒這麽期待多說幾個字過。”

夢境女巫轉了回來,車窗外似乎越來越沈的夕陽照亮了她晨曦般的金發,也把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要求吹到克拉克面前。

“給我你的地址。”

夢境女巫說。

克拉克:“欸,可以倒是可以。”

經過這一圈歷險,夢境女巫在克拉克心目中的等級已經從【熟悉且有好感的人】晉升為【可以作戰的隊友】。

警惕心被這兩個頭銜降得格外低,他很自然地接過夢境女巫手中忽然出現的紙和筆,在上面寫下自己公寓的簽收地址,將紙和筆遞還給默默伸手的夢境女巫,並在完成這些步驟後終於意識到了一絲不對。

“等一下………你不是不可以幹預現實的嗎?”

克拉克眨了眨眼,“我很歡迎你來,但我只是確認一下。”

“是這個家夥要把東西寄給你。”

夢境女巫一把將旁邊安靜的亡者拽了過來,沒等克拉克問出任何事,她先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。

“他說自己有未完成的心願,因此一直在嘗試著重返人間—————那間臥鋪車廂裏的確實沒有真正死去的人,這樣技術上來說也沒錯。”

克拉克被劈頭蓋臉而來的狂風暴雨襲擊,只能無助地點點頭,“嗯嗯”兩聲。

夢境女巫把旁邊安靜的亡者再次推了回去,揮起兩個被扯破的袍子,發表她長長段落中的最後幾句。

“我剛剛有拜托他,等他一回到現實世界就把你的那箱禮物寄還給你,這他是辦得到的,雖然我辦不到;這樣你就有他的電話號碼,而他也會有你的地址………雙贏局面,是不是很好?”

克拉克沒太懂,所以他沈思了一會,心虛地“嗯嗯”了兩聲。

“總之就是這樣。”

夢境女巫拍了拍他的肩,另一只手從裙底再次掏出一個小瓶子。

克·逐漸熟悉·拉·起來呢·克一邊面不改色地迅速避開,凝視著另一面帶有橘紅光輝的火燒雲,一邊攤開一只手,讓金發少女把小瓶子也放進他的手心。

“這個你自己帶回家,這裏面是備用藥片,下次你再過來,我們就要制作更多新的藥片了,所以你回來的時候不要忘記你的禮物。”

夢境女巫幹脆道,“………連同美夢瓶子。記住了,這兩個瓶子如果碎了的話,要我重新捉捕可能會花上很長時間。”

熟悉的拉扯感在克拉克的雙腿上產生,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將他拉入溫柔的泥沼。有過上一次的經驗,克拉克相當清楚,這是他即將因為規律作息而醒來的前兆。

他握緊手中一大一小兩個瓶子,跟希斯莉和亡靈都相當禮貌地道了別,身影漸漸消失在空氣中。

一時間,車廂裏只剩下一位雙眼雙耳都被堵住的亡者,以及披著馬甲的希斯莉。

“我要帶你回到現實世界了。”

她忽然開口道。

亡者朝著她的方向轉過頭來,沒有點頭,也沒有搖頭,仍舊相當迷茫。

他的嘴唇在顫抖,看上去又要重覆一遍讓希斯莉不動聲色心碎的詞語。

“不要害怕。”

希斯莉輕聲說。

她從原本坐著的位置站了起來,卸了夢境女巫的馬甲,走到亡者身邊,輕輕覆上他沾滿血液的雙手,把臉埋在上面。

出乎希斯莉意料,在她碰上亡者粗糙的指節時,對方也停下了若有若無的戰栗。

“希斯莉。”

亡者被紫色布料蒙住的雙眼直對著希斯莉的眼睛。

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希斯莉。”

他重覆道,過了一會,才漸漸顫抖起來,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希斯莉:“!!!”

她正驚喜於對方忽如其來的恢覆,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些什麽,只是疑惑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不………”

亡者似乎把她的疑惑當成了某種肯定的回答,轉而全身都開始顫抖。

他難聽粗糲的喉嚨由於悲傷出現了些許改變,開始過渡到希斯莉記憶裏溫和的嗓音,“你怎麽能……你……我沒能帶著你跑掉嗎?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希斯莉一時間覺得很好笑,又覺得好悲傷。

“叔叔。”

她喊出了那聲很久以前的稱呼,“我現在有新的事要找你幫忙了。”

“什麽事情?”

他果然上當,不再追問剛剛的問題。

“和我重返人間。”

希斯莉低聲說。



早上七點五十分,希斯莉和提姆一起出了韋恩莊園。

剛一上車,歪倒在柔軟的真皮車座上,提姆就連打了三個哈欠,連睫毛都被淚水黏得死死的,上睫毛和下睫毛糾結在一起,難舍難分。

一整晚都在熬夜尋找紅頭罩、標記了對方三個安全屋、卻最終沒能逮到具體位置的紅羅賓:絕望,且缺覺.jpg

在“長相漂亮的惡魔賢妻良母般送往禮物就神秘消失”後,恢覆了元氣的希斯莉又有了新的朋友前來拜訪。

而布魯斯忙得焦頭爛額,抽不出身。

——————讓達米安帶著希斯莉出來玩,還不如讓一頭大象帶希斯莉出來。

——————而讓希斯莉自己出來,還不如讓達米安帶著她出來。

這句話雖然不是布魯斯親口說出,但他的眼神已經完美將這句話覆制黏貼了一百次,打印成a4紙大小,甩在提姆面前。

公司事務是他,夜巡檢查是他,由於脾氣較好,帶妹妹也是他。

紅羅賓在這五分鐘發出想要單飛的聲音.jpg

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悄悄摸過來,在提姆肩上輕輕一搭,像只小貓咪在伸出試探的爪爪。

提姆:“………?”

他一邊和睡魔瘋狂做著鬥爭,一邊困倦地掀起眼皮,望著自己這麽早起居然顯得更加容光煥發的便宜妹妹。

“躺過來,哥哥。”

她臉上掛著一點天真的微笑,細聲細氣地說,“睡一會吧,我們還要很久才能到。”

換做平時,提姆死都不會聽從這樣的建議。

但此時此刻,咖啡因已經從他的血管裏逆流而上,沖入大腦,把一切撕扯成睡魔大人的狂歡盛宴。

因此,他只是本能地點了一下頭,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

在抱有意識的最後一刻,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接住了他脹痛的腦袋,而一條輕飄飄的東西擦過他的眼角,把濕漉漉的生理性眼淚都抹得一幹二凈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”

希斯莉看著已經呈現昏倒狀態的便宜哥哥,從內心往外升起了一股同情。

她升起擋板,從小包中拿出手機,點開一個靜音了的游戲,一邊無所事事地在上面點過幾下。

——————一只看上去相當憤怒的小鳥劃過了屏幕,並沒有成功擊打到敵人。

與此同時,在和手機平齊的虛擬光屏上,肯發來了消息。

【叔叔很安全。】

過了幾秒鐘,一張照片被發了過來。

希斯莉凝視了一下手機畫面,漫不經心地在上面劃了一道拋物線,讓小鳥撞上它真正的敵人,這才開始繼續閱讀光屏。

——————韋恩家的車裏面都有無數個攝像探頭,如果可以舉起另一只手機偽裝,她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暴露自己奇怪的行為。

這時候,照片也漸漸加載出來。

男人避開了鏡頭,雙唇緊抿。

在酒店昏暗的光線下,他身上那件柔軟的絲綢襯衫泛出暗銀的色調,扣子開了兩顆,一路挽到小臂,左手無名指戴著樸素的銀戒,右手則有一塊價格八位數的腕表懸掛在他淺麥色的手腕上,彌補了那裏的空空蕩蕩。

肯很顯然給他剪了頭發,枯草似的可怕發型已經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和即將走紅毯的好■塢男星比起,都不遑多讓的時髦發型。

銀灰色的短發、罕見的嫩綠色眼眸,以及年長的、疲憊的英俊。

如果將這張照片發布到網絡,這位半小時前還會產生應激反應的亡者,會在半個小時後收獲網絡世界裏百分之九十九真情實感的喜愛。

希斯莉:小海豹鼓掌.jpg

在最開始,她的衣服就都是由肯搭配的,在這點上,希斯莉對另一只自己十分放心。

至於酒店昏暗的燈光,以及還未出鏡的墨鏡——————那是希斯莉自己要求肯去做的。

作為在黑暗和死寂中受困太久的亡者,假如像正常人那樣接觸到陽光,甚至只是明亮一些的燈光,都會立即致盲許久,而聽力也是同樣的道理。

只能一點一點脫敏,一點一點熏陶,通過一遍一遍練習,重新找到成為正常人的方式。

【一開始只是亮度一的光芒,現在亮度三十二都沒有問題。】

肯大概估摸著她看完了照片,第二段話又發過來。

【可以傾聽一部分輕柔的古典音樂。】

【見面估計要在酒店。】

希斯莉一邊讀這些短信,一邊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一下屏幕,一只小鳥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,徑直落入敵人堆中,把所有敵人都炸成了一堆堆灰燼。

希斯莉:!!

希斯莉:高端的玩家,往往只需要樸素的高興方式.jpg

提姆是在一片小小的游戲聲中醒來的。

他的意識從昏蒙中掙紮而起,身體卻安詳地躺在原地,雙手在胸前交握,仿佛可以被就地埋葬,神志終於因為這一小會的睡眠恢覆了許多,甚至覺得神清氣爽至極,還可以再熬夜四十八個小時—————

平時的真皮座位有這麽軟嗎?

與此同時,女孩子身上微微的熱度,帶著甜美的香草馨香傳入他鼻端。

提姆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他僵硬著脖子,朝著自己的兩旁看了看。

左邊的視野,是希斯莉今天穿著的白色紗裙,以及沈迷打游戲的希斯莉本體。

右邊的視野,則是希斯莉今日穿著的白色過膝襪。

——————紅羅賓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是的,在這十幾年的生命中,他第一次睡到了來自妹妹的溫柔膝枕。

而這是家裏其他人還未享受過的尊貴待遇。

“我醒了。”

提姆強撐著鎮定,在微型耳麥傳來掐爆他狗頭之類的聲音之前,平靜地提醒了一句希斯莉。

“唔。”她這才回過神來,把游戲放到一邊,彎下腰看著他,“你睡得好嗎?”

獲得了兩個小時睡眠的紅羅賓:是的.jpg

“我睡得相當好,謝謝你。”

他坐直身體,拉開擋板,對著後視鏡整理睡歪的領口和頭發,真心實意道,“我們可以走了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

希斯莉跟在他身後鉆出車門,她今日穿了相當溫柔的白色紗裙,配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大氅,還有一雙帶有毛茸茸球球的高跟鞋,在哥譚寒冷的氣溫下,顯得格外嬌俏纖柔起來。

提姆都感覺到了車內與車外的對比,忍不住站在原地,打了個寒顫,她卻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改變過。

紅羅賓:?

紅羅賓:現在的女孩子都已經這麽勇了嗎?

希斯莉:(抱緊懷裏的加布裏埃爾羽毛)

他一邊在心裏對剛寫上的嬌俏纖柔打了個問號,一邊快步跟上希斯莉。

作為哥譚人,提姆對眼前的建築物還是具有一定了解,韋恩家常年在這家酒店有一間總統套房,所以紅羅賓對這裏雖然談不上熟悉,但總比希斯莉要好上許多。

“在哪裏?”

他用手完美地遮住一個哈欠,重新整理出精神抖擻的狀態,湊到她旁邊問,“需要幫忙嗎?”

“這裏是哪裏?”便宜哥哥樂意幫忙,希斯莉幹脆就把消息上的房間號指給他,“我在找這裏。他就在這裏。”

紅羅賓低下頭,認真辨認了一下上面的數字與字母,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。

“…………那是頂層。”他平靜地說,“和我們家的那間套房是隔壁。”

“是嗎!”

希斯莉果然高興起來。

提姆一直覺得她像一朵小向陽花,微笑的起因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,卻能感覺到持之以恒的快樂。

他讓這個小姑娘牽著他的袖子,一路將她領到門口,確認了門牌號的正確,將她擋在身後,伸手敲了敲門。

“你好,先生。”

他平鋪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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